好教材?坏教材?
第一次看到《珍爱生命》这套书时,韩雪梅说,“仿佛看到了希望。”
在那之前,她是一名推广科学教育的公益从业人员。突然有一天,她得知自己学校的女学生被一位老师强奸了;过了一阵子,她的朋友,一位体育老师告诉她,自己三年级的儿子被初中生性侵了。
让她不解的是,女生父母觉得这事“太丢人了”;体育老师怕伤害儿子,选择忍气吞声,最终全家离开了北京。
“没有独立价值观的支撑,被人侵犯时,孩子会因为恐惧而丧失反抗的意志。而如果无法正视自己的身体,破除对性的羞耻感,就容易觉得被性侵才耻辱。”韩雪梅一度认为,现在的人们更缺乏的,是价值观。
因此,当她看到《珍爱生命》大段篇幅讲平等独立、尊重他人、作决定以及性不可耻的内容时,认定了“这是一本好教材”。
但她带着教材走进学校,又发现自己想得太美了。
“老师,为什么电视剧里刚出生的孩子浑身都冒血,他会疼吗?”
“为什么非要男女结婚啊?我和女同学不能在一起吗?”她自己6岁的女儿也问道。
这些问题让韩雪梅想到了自己。小时候,母亲会因为“为什么要和爸爸一个被窝”的问题给她白眼,得到性知识的唯一场所是村头的公共厕所——在那里,姐姐们会聊些“大人的事”。快40年过去了,很多性教育的问题仍然没有改变。
针对教材“太直白”“下流”的质疑,编写《珍爱生命》的北师大儿童性教育课题组回应称,“当一个孩子遭受性侵害,他连什么地方被触摸都描述不清楚,如何得到有效保护?”
这也正是韩雪梅的担心。她知道,有小女孩曾反复遭遇父亲性侵,但每次和妈妈哭诉,只会说“爸爸打我”“爸爸弄疼我”,这样的表述长时间得不到重视。
有家长选择只告诉孩子哪里不能碰,这种做法反而令很多专家担心。中国性学会青少年性教育专委会委员、深圳性学会会长陶林觉得,孩子是一张白纸,给予规范、严肃的性知识,他们就会以科学的态度面对;遮遮掩掩、一知半解反而勾起好奇,再加上媒体、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性信息,才可能诱发危险的尝试。
陶林在初中组织性知识科普大赛,结果,台上的学生严肃地抢答、思考,台下的成年人反而偷笑、议论,想歪的并不是孩子。
韩雪梅的实践中,绝大多数孩子也都严谨而轻松地对待性教育课程。
3月10日下午,北京同心实验小学的性教育课照常开始。五年级一班班主任卢新晨要开讲“月经和遗精”。
“女孩子第二性征最显著的标志是什么?”
瞬间,十几只小手举起来,“腋毛!”“错了,再想想。”“是月经!”
面对“你们谁见过带血的卫生巾”的问题,十几个女生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;而当卢老师将卫生巾画在黑板上时,后排的一个男生笑着大喊,“老师,你这也画得太丑了!”
“月经是很正常的,不脏,不恶心,我们应该怎么看待它?”当卢新晨问出这句话时,孩子们整齐地大喊出了:“不怕!”
韩雪梅告诉中国青年报?中青在线记者,如果是首次上课,听到“阴茎”“阴道”这些词时,一年级的孩子能齐刷刷地读出来,反倒是五年级的孩子可能会低头翻书,甚至有孩子课前跑来问老师,这节课的内容是不是不能讲。
“我们要帮孩子树立起科学的观念,性的知识和生病、排泄一样,都是正常生理反应,不值得羞耻,这才能帮助他们树立正确三观。”北京林业大学副教授、性学家方刚表示,北师大《珍爱生命》读本在这方面并无不妥。整体上看,“是小学阶段最好的性教育读本”。
韩雪梅6岁的女儿也是这套读本的忠实读者。读完整整11本书,孩子最好奇的问题是,“妈妈,那么小的子宫怎么能装下这么大的我啊。”
她没预料到网友认为读本会带坏孩子。当有16年性教育经验的一线讲师胡萍指责《珍爱生命》盲目模仿西方,脱离实践,会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,是“隐性性伤害”的时候,韩雪梅被气得啜泣,一晚上睡不着觉。